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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序和身邊的楊雪,默默在心裏疑惑道:他倆什麽時候竟變得這般好了?

沒人知道盛愛宜心裏在想什麽,盛愛宜見此刻身邊人多,也不大好開口問楊雪,便也忍著沒說。倒是沈得鴻望了望院落中間已然圍坐在一起的眾人,笑道:“大家已經坐下了,我們先過去吧。”

楊雪幾人聽了,便隨著沈得鴻的目光望去,果見眾人已經落座,便也沒再耽擱,向沈得鴻點了點頭,便向著眾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等快要走到坐下的時候,許章序才開口同楊雪解釋道:“我以前同達夫是同窗好友。”

楊雪同幾人一齊坐下,聽見許章序的話,正預備說些什麽,便已經聽見沈得鴻開始發言了:“今天,是近日正引起文壇動蕩的郭漠若先生和郁達夫先生,來代表他們的創造社與我們進行文學上的交流,希望在這次的文學探討會上,我們的成員們能積極探討。”

沈得鴻說完這一番話,便在眾人的掌聲中坐了下來,看著自己研究社裏的成員開始與兩位創造社的成員相互探討起來。

楊雪手裏也鼓著掌,卻沒想加入他們的探討之中。偏了偏腦袋,她原本是想找盛愛宜談話的,她帶她來,可不是為了冷落她的。誰知,她卻發現盛愛宜好似根本就不需要她來特意照顧她,她正同她身旁的一些研究社女成員們談作一塊兒呢。

身為一位世家名媛,盛愛宜是有著自己的社交手段的,且她平時也是接受著新教育的,自然與這些進步女青年們有話可談。甚至,還可以說是聊得甚是投緣。

不知為何,楊雪看著她臉上燦爛的笑和那雙仿似會發光的眼睛,竟不自覺的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楊雪看了好一會兒,便轉回了頭來——她不想去打擾盛愛宜與她人的歡談。

楞楞的坐在椅子上歪頭想了想,她發現,竟然好像成了她才是那個閑著無聊的人。

好笑的從身後的矮桌前拿起為成員們備下的紙筆,她想著要不先把早便想著的那首詩給寫下來交給胡適算了,說不定,還正好可以趕上明日的《公報》發行。

拿著筆,不做過多的思考,楊雪幾下便將那所謂的“只有兩句話的詩”給寫了下來。

其實那首詩是她在面對那位問她“讀書何用”的學生張鐘麟時所想到的,那是一首描述著向張鐘麟一樣的——“一代人”。

合上筆蓋,楊雪將手中的稿紙遞到坐在總是與自己紮堆坐的胡適身前,笑道:“這回適之可不用來向我催稿了,我自己便把我要刊發的內容交到你手裏去。”

胡適拿過那張稿紙,先是沒有細看,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笑問:“這便是你要寫的那首只有兩句話的詩?”

“只有兩句話的詩?”

楊雪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許章序已經一臉好奇興味的沖著胡適問出了口。

“我也是聽小李回來後說的。我當時問他是什麽詩,他只說‘章先生還沒寫出來呢’。”胡適迎著許章序詢問的目光,無奈的聳了聳肩後,又道,“不過……這詩的原稿現在不正在我的手裏嗎?我們看看不就知道這詩是什麽詩了嗎?”

胡適對許章序揚了揚手中的稿紙後,便將稿紙擺在了自己和許章序的中間,讓兩人都可以看見稿紙上的內容。

43.民國43

“啊呀,實在是寫得太好了!”

那稿紙上統共只有短短兩行, 上面寫了什麽, 胡適和許章序一望即知

可是, 難得的是, 他們竟都在看完後的第一時間,不約而同的撫掌長嘆。甚至, 驚得原本正在探討著其他的眾人,都忍不住向著他們所在的位置望了過來。

“適之,恣慕, 你們這是在談些什麽?你們在說什麽寫得太好了?誰寫了些什麽嗎?”沈得鴻滿臉的迷茫與好奇,張嘴便將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給問了出來。

胡適稍稍平覆了一下心情,才將手中的稿紙遞到了沈得鴻的手中, 笑道:“還不是佑亦,早寫了一首好詩,竟到現在才將它拿出來。”

“哦?章先生也開始寫詩了?我倒也真想看看。”郭漠若說著,便也將頭湊到了沈得鴻的身邊,就近也看起了沈得鴻手中的文稿。

“《一代人》……”沈得鴻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的便將文稿擺在了兩人的中間, 自己還一邊看著一邊將那詩給念了出來,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沈得鴻念得意猶未盡,郭漠若卻神請一陣怔松。

在看到這首詩之前, 他聽到楊雪寫了一首詩, 心中還可以不以為意, 在聽見看到這首詩後,卻不得不真真正正的將這位“章佑亦先生”擺進眼裏。

這個時候,新詩本身便還尚處於探索發展的階段,不是每一位文人都可以是一位文豪,自然便也不是每一位文豪都可以被稱為“詩人”。

就好比現在文壇的領頭羊魯訊先生吧,沒有人會否認他是一位敢說敢言的文豪,可也正是這樣一位引領白話文潮流的文豪,卻從來都未嘗試寫出過一首新詩來。只說“自己若是非要一味地模仿西方文化,而離開了人家幾千年的根基,便只能是牙牙學語。”

再拿如今便在現場的胡適來說吧。近幾年來他便一直在嘗試著作新詩,也期待著更多的“同志”能共同參與到文學革命中來。他將他一直以來的嘗試之作都收入到他的《嘗試集》裏去,但可惜的是,在這本《嘗試集》裏,他幾乎沒有寫出什麽成功之作,幾乎他所作的每一首新詩,都以失敗告終。

就拿他早期的一首新詩——《蝴蝶》來看。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兩個黃蝴蝶,雙□□上天。不知為什麽,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又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這詩本是胡適孤寂、苦悶、渴求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的心情的自然流露,也確實將文字變得極為白話,卻始終未能跳脫古詩的格式,反倒顯得不倫不類,活像一首打油詩。

直到去年年末,當他寫出了那首《夢與詩》,寫出了“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這般的名句後,才終於成功開創了中國新詩的先河。

但,那也是他苦苦嘗試四年後的結果了。

郭漠若久久回不過神來,他自然知道自己現在的水準在哪裏。他的詩集《女神》之所以可以盛行,可以被眾人盛讚成“中國新詩的奠基之作”,不過是勝在了如今新詩的幼苗剛剛冒頭,勝在他順應時事、在詩裏高聲吶喊罷了。

收回神思,又悄悄瞥了一眼那娟娟寫在稿紙上的《一代人》,郭漠若禁不住在心裏暗暗的想:若是這首《一代人》出世,那麽自己還能成為中國新詩的奠基人嗎?這章佑亦要是只寫這麽一首詩也就還罷了,要是她一直寫呢?自己還能走到詩壇的頂端嗎?

心裏這麽想著,面上卻不露分毫,郭漠若隱隱試探著、笑著問道:“大家還誇讚我的《女神》是什麽中國新詩的奠基之作,我看,那些都還不及章小姐你的這一首《一代人》呢。章小姐幹脆以後也別寫什麽文章了,光來作詩便都夠了。”

一個人的情緒,多多少少都是可以從他的眼睛裏表現出來的。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這郭漠若還只是早期的郭漠若,處事並未有後來那般圓滑的緣故,所以楊雪才得以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那麽兩三分類似於“忌憚”的意味。

低垂著頭,楊雪竟因著郭漠若的那份心思而淺淺的笑開了,“我可不大愛寫這些詩,比起詩,我還是覺著寫些文章小說更實在些。詩嘛……”

楊雪的語氣拖了拖,輕輕擡眼,望著郭漠若無所謂道:“偶爾興起,試著寫下那麽兩三首便也夠了。”

她無意去與其他人爭些什麽,也無意於要去搶奪什麽樣的名號。她的任務,只是讓這個時代的人都聽聞她的名聲,一定程度上尊崇她罷了。除此之外,便只是她自己想做的——力所能及的喚醒她還在沈睡的祖國。

她的主戰場,從來都是文章。她總覺著人們從一件觸眼可及而又脈絡清晰的故事裏所得到的真相,總比直接說出來的,要更為深刻、更觸及人靈魂深處些。所以,她不需要同郭漠若爭。

更況且,即便她再討厭郭漠若這一個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那些雄渾奔放的自由詩,的確是對現在的中國人民有激勵與喚醒作用的。所以,她也不會去同郭漠若爭。

郭漠若不知道楊雪的心裏已然一番思量,只覺得自己好像得到了楊雪的保證般,放下了那顆被糾在半空的心,卻仍然虛偽的似嘆息似遺憾道:“那可真是中國詩壇、中國新詩的一大損失。我還真希望章小姐這‘興起’的時候能多些!”

楊雪垂眸,笑而不語,反是沈得鴻將手中的文稿交回了胡適的手裏,開著玩笑道:“佑亦還是好好待在文壇就好了,這詩壇還有你們這些新生力量,可文壇卻早已離不開佑亦這根‘中流砥柱’了。”

見是沈得鴻發言,楊雪便笑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雁冰你討打!待會兒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沒準兒第二天滬上就要流出什麽‘章佑亦自傲寫下幾篇文章,開始夜郎自大,引人不勝唏噓’的流言了!”

“誒?我卻瞧著雁冰這話沒有說錯呢!”盛愛宜忍不住插嘴也戲謔道,“我倒要瞧瞧誰還敢調侃滬上這位大名鼎鼎的‘章佑亦先生’,也好讓我也跟著漲漲見識!”

“我看你倆就是一夥兒的,我不同你倆鬧了。”

楊雪撇過頭,便真的沒有再同盛愛宜和沈得鴻再笑鬧下去,反是望著因為許章序而與自己等人也坐在一團的郁達夫,笑道:“我倒是對郁先生的《沈淪》極為感興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以這樣一種抒情浪漫的方式寫出自己的吶喊的現實小說呢。”

許章序坐的位置離兩人都很近,便也點了點頭道:“達夫在這部小說了的用筆,的確是大膽而新穎。他們創造社的那期報紙首度發行之後,還形成了現在文壇上的一股子浪漫潮流呢。”

年輕人聽見自己的作品被盛讚,難免是要欣喜的。沈靜如郁達夫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他並不掩飾自己的欣喜,卻也不讓那份欣喜熱切到灼人,他仍舊謙虛著同楊雪靦腆的笑道:“其實如《沈淪》這般的將我個人的感情、性格和人生,毫不猶豫的在小說裏展現的自傳體模式,還是我從章小姐的《不做秋扇》裏得到的靈感。”

聞言,楊雪楞了楞,她都快要忘了她曾寫過的那篇《不做秋扇》,正是以章嘉芬的一生為藍本所創作的。在眾人眼裏,她便是章嘉芬,所以這篇短篇小說自然也就成了她的自傳。

回過了神,楊雪看著郁達夫道:“你也不必自謙,我的《不做秋扇》本身便是寫的我的個人事跡,真正屬於小說的趣味性還是極低的。你的《沈淪》倒才是真正的為自傳體小說開創了先河。”

提到《不做秋扇》,楊雪和許章序之間難免會生出一種若有似無的微妙。

為了避免尷尬,楊雪便擺了擺手,主動岔開了話題:“算了算了,不談這些。這本是咱們文學研究社和你們創造社為了文學交流才開辦的探討會,怎麽到了我們幾人這裏,倒變成了大家的互相吹捧的地方了?”

轉首又望回沈得鴻和郭漠若所在的方向,見他們一群人仍舊坐在一團,熱切的討論著原先的話題,便隨口出聲詢問了一句:“雁冰,我見你們討論了那麽久的新詩,也不知道你們都談論出了什麽些來?”

沈得鴻聞言便望著楊雪、許章序、胡適和郁達夫,笑著問道:“怎麽樣?要不要你們也一起來討論討論?恰好咱們這新詩的‘開創者’和‘奠基者’都在呢。”

一聽這“開創者”的名號,楊雪幾人便下意識的向著胡適望去,見胡適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後,便站起身端著椅子做到了沈得鴻一邊的空位。

離開前,楊雪還特意扯了扯重新投入到探討中,聊得正興奮的盛愛宜的衣服,想要告訴她,自己要換個位置坐。誰知,她卻是向自己胡亂的點了點頭,擺了擺手,便任由自己去了。

笑著搖了搖頭,楊雪便跟著幾人重新坐定。

“怎麽?適之要不先說一下自己對新詩的看法?”

這話,是沈得鴻對胡適說的。作為中國新詩的“開創者”,他想著,適之總該是有些什麽應該說說的。

果然,胡適點了點頭,沈聲開口道:“封建社會的過去,總是該意味著一些事物的滅亡,意味著一些事物的興起。就像白話文成為如今中國文壇的主流一樣,新詩成為詩壇的主流,也是自然而然,毫無疑問的。所以,這些年我才一直在嘗試著新詩這樣一種,對我們來說好似是全新的一種詩體。”

稍稍喘了一口氣,他又接著道:“新詩是由西方流傳進來的,在此之前,我們從未接觸過這樣形式自由的詩歌,創作起來自然極為困難。我一開始進行嘗試的時候,不也鬧出了不少笑話?

但我覺得,人終歸是要嘗試的。既然現在沒有人嘗試,那便我來試試。寫得多了,就有經驗了,自然也就寫得好了。我的那首《夢與詩》其實也有這個意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出來。總之,我是覺得要寫好新詩,便是不要想那麽多,大膽去試便是了。”

胡適所提出的觀點無非是在於“經驗之談”,他認為要寫出一首好的新詩,是需要經過多次、反覆的嘗試的。

但是楊雪半垂著眼,想了許久,方才望著胡適,也談論著自己的想法道:“我倒是覺得,要寫好一首新詩,應當是要從‘新詩’本身去思考的。”

“哦?佑亦快說說你這是什麽意思?”許章序朝著楊雪的方向偏過頭問道。

“唔,大家難道不覺得白話新詩發展至今,也未能構建出審美規範、未能達成審美共識嗎?”楊雪沈吟了一會兒,說道,“怎樣評判一首新詩好與不好?怎樣寫出一首新詩才算得上是好詩?誰能說的清楚?”

提出了幾個問題後,楊雪任眾人思考了些時候,方才將自己的想法一一贅述出來:“記得適之曾說,白話新詩正是‘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長短’的,也不知道我記錯了嗎?”

“沒錯。”楊雪求答的目光落在了胡適的身上,使得胡適雖還有些楞神,卻也是點了點頭,如此回答道。

而楊雪見自己沒有記錯,便繼續說了下去:“咱們中國上千年的歷史裏,無論是《詩經》中的‘風雅頌’,還是楚辭、樂府、律師、宋詞……

總之,不論其詩體形式如何變化,卻總歸是講究格韻的,如此也造成了我們中國人本身對詩歌的審美。若此後新詩當真像適之所說的那般什麽都不拘,任其隨意性和不確定性繼續發展,又怎麽會符合我們中國人的審美呢?”

眾人聽完楊雪的話後,一片緘默,卻又無法阻止自己的內心去承認楊雪提出的觀點是正確的。這一點,連胡適自己都難以反駁。

“格律”、“音韻”,這確實是中國詩歌幾千年留傳下的詩歌審美標準,連他自己寫的詩,本身也是在不自覺的,在往這個審美標準裏套。那一句“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無外乎也是如此。

在座幾人都是有真才實學的聰明人,是以楊雪也並不擔心他們轉不過彎來,便又開始說道:“其次,我還是要說,我們的文人太過激進了!”

“激進”一詞,楊雪曾不止一次的提到過。男人們不顧一切的逃離包辦婚姻,打破封建傳統,她說這是“激進”;學生們毫無理智的崇尚西學,摒棄傳統文化,她說這是“激進”;女人們爭相離家,爭相成為另一個娜拉,她說這是“激進”;如今面對著新詩的創作現況,她還是得說,是文人們太過“激進”了。

為什麽是激進?在座的諸位都不約而同的在腦海裏閃現著這個問題。

幸好楊雪也沒想著要吊大家的胃口,便幹脆利落的將自己所想的原因說了出來——

“因為想促進新詩的發展,想讓新詩成為詩壇的主流,那些寫新詩的詩人們開始一味地強調詩體形式而忽略主題思想。是不是也是一種‘激進’呢?”

“詩歌是文學形式美的一種體現,但形式美卻僅僅是詩歌的美麗的外衣而已。”楊雪說話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過分地強調詩體的形式,從而否定主題思想的意義,寫出來的詩,是極為空洞的。那就像失去了土壤的禾苗一樣,必將枯萎。”

說完,楊雪還笑了笑:“要不然,諸位也可瞧瞧我方才寫的那《一代人》。大家為什麽會覺得這是一首好詩?不正是因為它符合格韻美,且具有足夠深刻的主題含義嗎?”

眾人依言又回憶起了方才那首兩句小詩,卻發現確是如此。一瞬間,他們感到自己好像隱隱摸到了新詩的大門。

寂靜半晌,還是沈得鴻首先打破了沈默。

他開口說道:“方才郭先生說,寫新詩要註重感情的投放,要敢寫敢言。佑亦說,要註重格韻,註重主題含義。適之說,要敢於嘗試,註重經驗的積累……”

他的語氣頓了頓,並開始笑意盈盈的用目光來回掃視著眾人,許久才忽然提議道:“不如大家就著今天所說的這些技巧,試著寫一首詩出來?”

“好。”

“好,可以一試。”

……

在座的眾人聽到這樣的提議,雙眸都開始放起了光來,顯然是心間隱隱有了思緒的,自然便升起了隨手一試的念頭,答應下了沈得鴻的提議。

唯有楊雪卻對著沈得鴻笑著搖了搖頭,道:“七步作詩,三五成行,這是真正的詩人才會的玩意兒,像我這種講究靈感突至,偶爾攆句的俗人,還是不同你們瞎折騰了。”

她不參與這項活動,難道是因為她寫不出詩來嗎?自然不是。她腦海裏儲存著的優質新詩不知凡幾,她只是單純的不願意參與這項活動罷了。她又不是每個風頭都必須要去搶一搶、爭一爭的,分下些許的榮耀給別人也很不錯不是嗎?

“你真的不參加?”沈得鴻挑眉,並不十分相信楊雪的托詞,便又再問了一遍。

楊雪同樣笑著回望著他,仍舊緩緩地搖了搖頭,嘴上似開玩笑似認真地說道:“我寫出再好的詩又有什麽用?反正我已是知名文人了。還是看看有沒有其他好的新人吧,須知‘一花獨放不是春’啊。”

她說的這話是有兩層意思的,第一便是為未來在做準備了。她的任務已經接近尾聲,在未來不久後的某一天,或許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那麽為什麽不現在多給些機會給其他的新秀呢?在她離開過後,這些人或許才是中國文壇與詩壇的未來。

二來,她實際上也是耍了一個心眼。雖然是好心沒錯,但她卻用這樣一句似是漫不經心,似是擔憂文人未來走向的話,點明了自己的用意,為的就是過後流傳出去,再在國人的心裏留下一個好映像。

而這句話過後的效果也果然如同她所想一般。

沈得鴻震驚於楊雪的胸懷吧,怔楞了許久,方才寬慰的笑道:“好吧,就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些文人中的新秀有哪些。”

楊雪笑著應承了下來,便靜靜的坐在一邊不再言語,看著眾人揮手就詩。他們所作的詩,結合了方才眾人所探討得出的精髓,自然便也有了好些寫得好的,而那些詩,最後都被收入了文學研究社旗下的報刊裏進行刊發。

這場探討會一直開到日暮西垂,才總算是結束,可即便如此,大家離開時也仍似意猶未盡。就連原本來時還心餘煩悶的盛愛宜,都面露饜足暢快之色。

與盛愛宜相擁著道別,楊雪從這探討會回到家後,便又好似閉關般,開始閉門不出了。

她在全心全意的創作著那本屬於中國的《百年孤獨》。

任是哪一篇文章小說,她都從未如此認真過。反覆的將之修修改改,使之更為符合中國的國情,使之更能引起國人對蒙古的重視。

她甚至連《一代人》刊發後,引起的又一次熱浪也未去理會,僅僅是在魯訊依諾,為《公報》撰稿寫出極為激憤的詰問的文稿《中國人失去自信力了嗎》後,才堪堪寫了一篇文章來與其應和。

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到了十二月的月末,才真正將之修改成自己心中的模樣。

十二月的滬上,已經進入了滬上最冷的季節。尤其要是遇上了下雨天,那便更是冷得像是浸透了骨子的陰涼。

又添了件衣服,楊雪站在書房裏的窗戶口,向著窗外望去。外面的天陰陰郁郁的,瓢泊的大雨也是淅淅瀝瀝。

這雨已經下了好幾天,正如她此刻心中的糾結般,難以終結。

她倒也不是為了其他而煩悶,只是為了這將將來到的年底罷了。

一晃眼,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然一年了,就在這一年裏,她做了許多的事,任務也完成了十之八九。可偏偏唯有章嘉芬的家人,是她極少去想,去思考該如何去相處的。

原本她也可以不去想,不去思考,只需借口章父章母的態度,便大可心安理得的繼續留在滬上過年。但因著她身上那份屬於章嘉芬的責任,她又不得不去細細思量。

“哎”

輕輕嘆了一口氣,她還是決定要回寶山、回章家一趟。

她已然明確對章君勉表示過諒解章家,且更是諒解了許章序,此番過年再不回去,似乎怎麽也是說不過去的。至於章家眾人對她的態度……

想來憑借她如今的名聲,憑借中國現今文人對她的推崇,憑借她對如今中國眾多封建傳統的抨擊過後,她這次回到章家的阻力,理當是比彼時剛剛回國的她小了許多的。章家的幾兄弟大都是留過洋的文人,同許章序一般,態度定當是有所改變的,上回章君勉的到來也說明了這一點。而章父章母……

不說別的,起碼她現在也應當是個“有用之人”,應當是個“章家的門面”,他們或許也不大會再為難她。

心中幾番度量,她只管用“名”與“利”去進行得失的比較,想也不敢想所謂的“親情”,她不敢用“親情”去賭,誰又知道封建家庭的“親情”究竟有幾分情深?所以,她只敢用各自的得失去一一比對。

只是,比到後來,雖是得出了自己回一趟章家,並無損失的結果,卻也發現,她其實是無需去進行比對的。她回章家,是她自己的事。章家人若是不排斥為難她,便是最好。但若真的是將她趕了出來,那她便回滬上便是了,只一小時的車程罷了,她並無損失。

是她,想得太多、太覆雜了。

做下了決定,楊雪便囑咐著吳媽收拾起行李,讓其準備同她一道兒在後天前往湖蘇寶山。

吳媽流亡到滬上過後,便已是舉目無親了。來到她身邊做事過後,也沒有什麽能經常聊到一塊兒去的朋友,所以,她當然不會留下吳媽一個人在這滬上清清冷冷的過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

楊雪和吳媽兩人拎著行李抵達寶山章家的時候,已是晌午,章家的人正齊聚在廳裏用著午飯。

讓人帶著吳媽下去安置好,楊雪自己跟著管家李叔來到了廳裏,站定在章家人的面前。

她看著那一桌尚且精致溫熱的菜肴,有些出神的暗自揣測著,或許……他們也才剛剛落座、準備用餐?

“既然回來了,就先坐下吧。”

滿是威嚴的嗓音首先打破了彌漫在四周的那一份詭異的沈默,也拉回了楊雪飄散的思緒。

楊雪看著章父那仍舊高高的顴骨,仍舊不含笑意滿臉嚴厲的面龐,忽然便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恍惚之感。

她聽見他在對守在一邊的下人們說:“去給小姐加張椅子,添副碗筷。”

下人們的手腳很麻溜,不一會兒便將椅子和碗筷都給拿了上來。倒是楊雪坐上了凳子,捧起了碗筷後,還尚且覺得有些不大真實。

他還承認她是章家的小姐?

一時之間,她又在心裏想起了一些她先前未曾想到的事情。章家若是看重她在外的名望,看重她此刻在文人間的地位,為何又從不曾寄一封信打一通電話給她?她記得,她當初離開時有說過的,章家若是有事來尋她,她必定是不會推辭的,可他們卻從未來過。

他們真的僅僅是以一個人的名利地位來決定自己的態度的嗎?楊雪隱隱感覺到,或許也有可能是,卻定然不盡是。那麽,這其中還有些什麽其他的呢?她有些想不出來。

人都是覆雜的,誰又能完全看透誰?或許往往是你所看低的那一個人,才會做出些讓你刮目相看的事情。所以,她也從不曾輕易的去給誰下過定義。唯有章家眾人一事,是她自己草率了。

“既然回來了,那便先在家裏住著,等過完了年再回去。”

飯過三巡,章父捧著碗筷的手頓了頓,忽然開了口。他沒有指明誰,但楊雪知道,他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

“我知道的。”楊雪知道章父的性子,明白他能說出這樣一句軟話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便也沒再說什麽其他的話去嗆他。她回來,可不是為了和誰鬧脾氣的。

章父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麽,繼續吃了起來。倒是她身邊的馮氏望著楊雪的雙目裏,總是帶著幾分難言的覆雜。

楊雪自然也感受到了馮氏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開口詢問。相比起章家的女兒來,馮氏才是一個真正的、由封建時代培養出來的女人,她的半生都活在了封建王朝裏,思想也滿滿當當的是所謂的“三從四德”。她如今對自己的看法究竟如何,楊雪無從知曉,所以自然也不敢輕易開口問話。

一時間,整個飯桌上除去碗筷碰撞的聲音,便再無其他聲響。

而這樣的沈默,也本是章家多年來的用餐禮儀。但或許是因著楊雪的回歸,卻又好像是為這樣的沈默縈繞出了些若有似無的古怪。尤其,是在楊雪發現章嘉芬的兄弟姊妹們都“不經意”的把視線放在自己的身上後,這樣的氣氛更是濃厚了起來。

“咳咳,”同樣也發現了氣氛古怪的章君勉,為緩和氣氛便也顧不得章家多年的禮儀和章父的在場,對著楊雪張口說道,“佑亦也是許久沒回寶山來了,待會兒吃完飯,咱們出去逛逛,我帶你重新去熟悉熟悉咱們寶山?”

章君勉的話落,楊雪和桌上的其他人都是下意識的向著章父望去,誰知章父只是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眉頭皺了皺,便沒有了其他的反應。他反是在發現眾人的大量後,隨意瞪了一眼周圍的人道:“看著我做什麽?還不快吃飯?”

這下眾人的神情才是真正的都古怪了起來,見章父沒有責怪在飯桌上聊天的章君勉,便也都悄悄地互相討論起來。

唯有楊雪只怔了怔後,便恢覆了嘴角的那抹笑意,回道:“好呀,上次回來也沒有多看幾眼咱們寶山縣,也不知道這麽久了,都有些什麽變化。”

“待會兒出去是出去了,二哥可得記得早些回來便是了,晚上還等著一起吃年夜飯呢!”一直沒插嘴的章嘉熬插嘴道。

章君勉笑了笑,便也回了一句:“我們省得的。”

拉著楊雪迅速扒完了碗裏的飯,對著廳裏都還沒散去的眾人留下一句:“我們先出去了。”章君勉便帶著楊雪踏出了章府。

章君勉攜著楊雪去了很多、以前他曾經偷帶著章嘉芬去玩耍過的地方,使得楊雪雖是無法感同身受,卻也難免升起了幾分感嘆的意味。

“一眨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

走得累了,兩人便在一小茶樓裏坐了下來。

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看著窗外的行人來來往往,楊雪不自覺的就把心中的感嘆給說了出來。

“呵,是啊,一眨眼,我們都長那麽大,開始各自成家立業了。”章君勉喝了一口茶,也同樣感嘆道。

楊雪轉過頭,望著章君勉,看著他身上那份仍舊與許章序一般無二的書生意氣,忽然問道:“方才在家裏沒看見二嫂,你還是同二嫂離婚了?”

這一次,章君勉倒是沒有猶疑,一下便笑道:“這還要多虧了佑亦你呢!”

“這關我什麽事?”楊雪挑了挑眉,真的是被章君勉的話給嚇了一跳。

“她可是讀了你的文章,聽了你的事跡,才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同我在這樣一段包辦婚姻裏委曲求全的。”說著,章君勉不禁覺得好笑,“簽下離婚協議時,她還昂首挺胸的對我說,‘以後再見到我,請叫我沈女士。’”

“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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